报复



“请各小队做好准备。”郑卫国对着对讲机道。

“第一小组准备完毕。”

“第二小组准备完毕。”

“第三小组准备完毕。”

“第四小组准备完毕。”

“狙击手准备完毕。”

一个警员从警车上跑下来,站到了郑卫国身后。

郑卫国皱眉看过去,警员冷汗直冒,道:“队长,是劫匪的电话。”

“他们提出了什么要求?直升机?”郑卫国冷笑一声。

“老郑,”喻礼舟打断了他,问向那个警员“他怎么说?”

郑卫国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报告,政委,劫匪声称他们来电是为了提示我们,可以通过银行的电话与他们交流。”

“他们?”

“是,在谈话过程中,他们换了一次接线对象,根据背景音,对方至少是个三人团伙。”

“还保持着连线吗?”郑卫国问道。

“是的,市局里的谈判专家已经在与对方谈判了。”

喻礼舟点了点头,看向郑卫国,“去看看?”

郑卫国颔首表示认同,警员带着两人进到开着冷气的警用面包车中,刚一进去就听见外放通话对面的年轻男声不停地大笑。

这下连喻礼舟也忍不住皱眉,做着口型问道,“怎么回事?”

市局的谈判专家也是个年轻小伙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才发现是领导,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喻礼舟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在意。

“哈哈哈哈……警官,我打这个电话过来,只是让你们听点动静,别自己吓自己,没有跟你们谈条件的意思。——顺便说一句,我们是不要直升机的,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郑卫国一愣,问道,“你们在银行外部也装了窃听?”

“哦,你是……郑队长?实在是失敬,这个当然是我们的内部机密……”

“第一小组,第一小组,听到命令请去搜寻银行附近的窃听器,务必全部摧毁。”喻礼舟打开了通讯频道。

“这是喻政委?刚刚真是太不小心了。”对方虽然这样讲,但是声音中完全听不出懊恼的意思。“但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就请各位警官费劲去找吧。现在各位都能听见银行里的所有声音,说实话吧,今天是星期三,人不太多,这里统共不到三十人。我们不好动粗。老太太老大爷蹲起来也不大方便,现在都坐在原地,我们还让几个柜台给他们倒了点水。人质都很安全,你们可以放心。”

那个谈判专家前面被两个领导插地没有说话的余地,现在总算逮到了空隙,“你们务必要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在这个前提下,你们可以提一些合理的要求。”

“朱警官,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也要配合政府工作,你说是不是?”对面的背景音突然变得安静了一些,显然对方走到了一个非大厅的区域。

“呵呵,只要保证人质安全……”

“请你先说说你的要求吧。”郑卫国道。

对面突然响起枪械上膛的声音。

“放下枪械!”喻礼舟喊道,“银行里的都是普通人,你伤害了他们只会让自己罪责更重!”

“喻政委别这么紧张。”对方说了这么一句,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捂住了话筒,对什么人喊了两句话,但听不清楚。

喻礼舟刚刚喊得颈上青筋都出来了,这个时候做了个手势,招了一个技术组的过来比划了几下,大意是寻求三处的配合,把银行里的监控录像切出来。

这个命令刚下下去,对面就把捂着话筒的手撤开了,随后就听见技术组的大喊,“喻政委!我们的电脑被控制了!”

喻礼舟看了一眼朱警官,对方跟个受惊的鹌鹑似的。心下叹了口气,对着话筒道,“我想我必须现在提醒你——”

“我们正在实施网络安全犯罪?是的,我知道。但那台电脑并不是只连接公安部内网的电脑,我们不会把那个警官的硬盘弄乱的。”

郑卫国察觉了对方称呼上的变化,对喻礼舟比了一连串的口型,“他们中还有一个黑客!”

喻礼舟对着先前那个警官比了个四,示意他去告知现场指挥小组。那警官一愣,点了点头,把帽子一按,冲出去了。

“把电脑搬过来!”郑卫国直接对技术组的方向喊了一句,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捧着电脑和外置电源跑了过来。

屏幕上所显示的很显然是VIP室的监控录像,一个工作人员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身后有一个拿着枪的男人,脸上带着防雾霾的口罩,还带着个老人贝雷帽,显得有点滑稽。

“嘿,八一式。”郑卫国是陆军转业的,看到这种老爷枪,一时乐了出来。

喻礼舟却坐正了,身体稍稍前倾,“有没有办法追查这种口罩和贝雷帽的制造商?”

“不可能查到,这种口罩是B市最常用的一种,到处都有的卖。贝雷帽也是街边小巷买的最多,全是零售,基本没有大批进货的,追查起来很困难。倒是这个衣服……”

喻礼舟稍稍有些惊异地看向分析的条条有理的朱警官。对方吓得一缩脖子,“政委……”

“你们好,”视频里的男人向摄像头挥了挥手,把开了外放的手机扔在地上,“我们的要求是,请警方要求这位——李经理把保险库打开。”

“兄弟你别着急,这是个大事,虽然我们两位领导都在这,但他们也得商量商量,你说是不是?”朱警官这个时候倒是发挥出了他的的专业水准,拉距离拉的非常熟练,“别开枪啊,开枪可没有回头路!我看人李经理的脸都吓白了,要不你先别怼着他?给他松松绑?”

对方没有回答,枪口还是稳稳地端着。

郑卫国看向喻礼舟,出乎他的预料,喻礼舟并没有任何一点与他商量的意思,他直接对着麦克风道,“没有问题。在场的我官最大,我说了算,你放心。李经理,请你把保险库的大门给他打开。”

“不愧是政委,深明大义嘛。”对面的青年吹了声口哨,把枪放到地上,开始给那个经理松绑。“我就喜欢您这样的人,说起话来干脆。”

那个经理却在这个时候剧烈地挣扎起来,“我不相信你!谁知道电话那边的是不是你的同伙!”

“李经理,你冷静一点,我是市局刑侦支队二大队政委喻礼舟,工号678094。你不要紧张,这不是协助他犯罪,是自我保护。你不会受到责罚。”

李经理停止了挣扎,他惨白着脸站起来,在劫匪的催促下走出了VIP室。

这时,对面又捡起了电话,“喻政委说起话来一点不留情啊。”

喻礼舟冷笑了一下。

郑卫国手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报告,第一小队完成清理任务。”

“警官们的效率非常高啊!”电话对面赞叹道。

喻礼舟示意朱警官继续周旋,他和郑卫国从面包车里出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郑卫国这时才想起,喻礼舟刚毕业的时候指挥过一个类似的事件。那次,劫匪的情绪非常激动,劫持着一个年轻女孩与警察对峙。

狙击手不敢开枪,人质跟劫匪靠的太近了。劫匪情绪失控,眼看人质就要丧命。喻礼舟在近距离直接开枪。劫匪当场毙命。局里给他记了二等功,随之而来的是普通毕业生可望不可及的快速晋升。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仅凭喻礼舟一个没背景的普通毕业生,是做不成最年轻的处级领导的。

但他也听说喻礼舟很长一段时间都摆脱不了开枪的阴影,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现在是又想起了当时的经历吗?

警车将银行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朝阳区民众也在旁边站了一圈。

“队长!政委!对方主动断开了连线!”朱警官从面包车里探出身体。

郑卫国点了点头。

“我觉得,”喻礼舟道,“这个劫匪有点奇怪。”

“不要车,不要直升机,也没有什么明显诉求。刚刚的视频最后,那支八一式也扔在地上没有被检起来。”

“不仅是这个,”喻礼舟摇了摇头,“老郑,派出所刚刚给我们把旁边的录像全部都调出来了,民警分析之后的结果是他们混作大厦清洁工,带着装有‘垃圾’的推车进入银行二楼。清洁工是劫匪假扮的,那‘垃圾’是什么?”

郑卫国的脸色也变了,“我现在马上去调人……务必要保证群众的安全。”

“没银行的安保系统我们无法强行突入的,对方只有四个人,最多拿着八把枪,现在场外有四个行动小组和一个狙击手,已经够了。况且这个劫匪比较理智,属于目的性很强的类型。他现在没有提出要求,可能只是觉得时间未到。我现在去联系缉私队,务必搞清楚这么大规模的……是从哪里来的。”

“现场指挥交给我吧。”郑卫国点了点头。

喻礼舟这就要去联系,一抬脚,却硬生生换了个方向,转过身来,叫住了郑卫国,“郑队长,不好意思。今天的指挥是我有点越权了。后果都由我来承担,实在是太对不住了。”

郑卫国也没想到他直接把话说得这么开,赶紧摆手,“那里的事,政委你这就说的太严重了。”

喻礼舟带着歉意笑了笑,也没有再客套,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谁都没有想到,禁闭的银行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大厅里的人完全暴露在狙击手的视线中。

郑卫国跳上了面包车,看向朱警官。

朱警官已经接通了电话,“兄弟?兄弟?这是要干什么?跟我们解释一下啊。”

对方古怪地笑了两声,“什么东西都没少,你们放心。”


第二、三小组在银行门口构建出盾牌人墙。

先走出来的是颤颤巍巍的几个老大爷、老太太和一对小年轻,他们都高举着双手,很快被民警接到安全线外的面包车里进行安抚。


“银行的其他工作人员呢?”郑卫国问道。

“您不用着急。”对方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走出的是李经理。

他神经质地哆嗦着,脸色惨白,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

但最为致命的是,他手上拿着那把八一式。

朱警官分身乏术,求助一般看着车里的另一名警员。对方接过他的工作,朱警官就蹿进了人墙前的那块空白区域。

他举起双手,慢慢走近,“你好,你好,李经理,我姓朱。你放下枪,不用怕,我们知道你是被胁迫的,你放下枪……”

“你不许过来!你别过来!”

朱警官深吸了一口气,在原地转了一圈,他把身上的空枪套也卸了下来。

“好好好,我不过来,我不过来。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啊,李经理,你要喝点水吗?”

“我不、我不要!你们政委呢!喻政委在哪!!喻礼舟在哪里!”

朱警官愣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你放下枪,来我这里,我把你接到安全线外面去,喻政委在那……”

“你往后站!”李经理尖叫着,“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郑卫国站在外围观察那个李经理——他拿枪的动作很明显是外行,枪就是刚刚视频里的那一支,已经上好膛了,一扣扳机就能射。

“队长,队长,请指示!”狙击手还在瞄准,腾出一只手来用对讲机问道。

“不能开枪,把枪全都收起来,”郑卫国沉声说道,“这也是人质,绝对不能开枪。”

“别别别!”朱警官向后退了几步,“你别端枪对着我呀,我也挺害怕。”

喻礼舟这时出现在人墙内。

“我是喻礼舟!”他示意朱警官往后退。“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经理露出了几乎崩溃的表情,手也开始发抖,喻礼舟把双手举起来。

李经理端着枪对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喻礼舟就站在原地不动。

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缓慢缩短。

“收缩包围!第四小队把剩余人质解救出来,二三小队——保护喻政委的安全。”

原本半包围的人墙迅速收缩,将李经理的退路也截住了。

留在面包车中的警官跳出了面包车——对面挂断了,他得请示领导。

“我不想这样做的!都是、都是他逼我的!保险库、保险库……”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人墙的变化,自白一般大声喊道。他几乎可以说是歇斯底里这段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说完这句话后,他看起来安定了一些。喻礼舟伺机靠近了些,打算夺枪。这似乎刺激了李经理,他手一抖,扣动了扳机。

他向喻礼舟连开两枪。

喻礼舟向旁边翻滚,后腰却依然中了一弹,血迹很快在雪白的制服上晕染开。他的枪套早就卸下来了。不能对群众开枪——这是原则,他心里明白自己在这个情况下的孤立无援,只能咬牙承受。血浸透了制服,地上浸出一块红棕色的阴影。

李经理崩溃地坐倒在地上,手臂已经完全脱力了,很快就被制服。

喻礼舟被送到医院。那一枪打进了肾脏,又不是贯穿性枪伤,情况很危险,现在还在手术当中。


郑卫国被指派进行后续的工作。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清点结果和事发当时各处录像都已经分析完毕。

几个警员正在汇报情况,郑卫国听完声像的汇报,问道,“你这么说,劫匪——主犯完全没有隐藏身份的意思?”

对方点了点头,“根据监控录像,我们找到了几个能够提取指纹的关键证物,包括电梯的按钮、‘八一式’自动步枪、银行的子母机等等。指纹组已经提取了物证。这个劫匪在监控录像里出现的全过程都没有戴手套,是可以提出指纹的。不过郑队,中间有一段银行内部的——就是银行安保系统锁死的那段时间的录像被破坏了。这段我们尽量恢复……但不能报太大希望。我们觉得劫匪应该是从银行的侧门,我们疏散大厦上层的通道逃出来的。”

郑卫国沉吟片刻,“我了解情况了,这样吧,小刘,辛苦你们,查一下这些人哪些不是大厦内部的员工。”

“好的。”刘警官点了点头,转身协调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郑卫国和一名警员。

“好了,你要汇报什么情况?”

“队长,”那个警员看着很青涩,咽了口唾沫,“银行那边来消息,说什么都没少……但是银行里多了四百万……”

“多了四百万?”郑卫国惊得站起来,“假币吗?”

“不是……根据劫匪的说法来看,他们放进去的是假币。银行那边还没有清点出结果。”

“一定是劫匪放进去的吗?”

警员一愣,“这……根据主犯当时……郑队,我再去查证一下。”

郑卫国点了点头。


两个星期后C国总行派出的专家给出了结果,没有检测出假币——或者说,全部都是真币。

根据事发当天银行的账面记录,该私立银行将原本储存在保险库中的部分清点出来。多出来的部分全部由政府送钞车押送上缴,暂时作为证物保存。在案件结束之后,这些钱经过打散仍然会流通在市场上。

这个时候对于劫匪的寻找已经有了眉目,视频里出现过的主犯已经被锁定——但他却来自首了。

“你的名字叫什么?”

“林顺,我爹叫林究。——警官看着挺年轻。那您可能对这个名字不大熟悉。喻政委当年当场击毙的那个劫持人质的傻逼,就是我爹。陈年旧事了,你们不知道是很正常的。……我能抽根烟吗?”

参与审讯的另一个警官丢了一包烟给他。朱警官没说话。

“我没什么目的,就想报复一下。”他点着了烟,“我爸是个抢银行的人渣,被喻警官当众击毙。谁想过这个人渣还有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跟他老子一样是个人渣。”

我们学过这个案例。朱警官想道。


“李经理在最后表现出的精神失常你怎么解释?”

“一点药物就可以做到。比如说莨菪碱。”

“谁跟你一起的?”这个问题问了两三遍。

“哪有共犯?只有我一个人,”他咬死了这个答案,“其他都是变声器。”

“对于留下的那张字条宣称投入的是‘四百万假币’,你怎么解释?”

“那就是假币。”

再问更多,他只说一句话,“我要行使沉默的权利。”

两个月之后,林顺入狱,死刑。

这虽然是少见的死刑案,但是案情太奇怪——从没听说过抢银行不抢钱而是往银行里放钱的。

复核的时间里,他经常被提审。

“警官,都说了,我真的没有同伙!真的!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你们是神经过敏吗?”他无奈地摊开手。

与此同时,喻政委还在住院做后续治疗,郑卫国去看过他几次。

“林究的儿子?”喻礼舟显得很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这样的话……也难怪。不过郑队,这个案件的动机还是存疑。‘假币’里肯定有文章。”


林顺的死刑复核结束。

非法持有枪支,危害公众安全……杀人犯的儿子,无良公民……这一切罪名和指控都随着注射药液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网络新闻。

“惊天秘闻!四百万假币于国内市场流通!”

“四百万银行抢劫,不抢反加?”

“无法辨别的百元假币,请小心!”

报道的内容几乎是相同的——一个不抢钱的银行劫匪往保险库中放了四百万崭新假币,目前无法分辨,警方隐瞒事实,劫匪被匆匆处死。

网上不少担忧的声音,但也有理智者不去理会,出来辟谣。

“检不出来的假币就是真币。”

“营销号的虚假新闻你们也信吗?”

警方也出来辟谣。

事件热度随着时间消退,网上的言论看起来已经没什么了。

郑卫国心里想着这事,对超市前台小姐道,“来包白沙。”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纸币。

前台为难地笑了笑,指了指柜台上贴着的白纸——上面写着“不接受百元新币”。

“……哦,不好意思。”郑卫国掏了一张皱巴巴的百元纸钞出来——上面署的日期是三年前。前台检查了一下,笑了笑。

“好的,这是您的找钱。”

郑卫国脑子里空了一瞬间,手机铃声这时候疯狂地响起。他看了一眼,是警察群的消息。

“喻礼舟政委在一个小时前因为伤处感染脓疡,救治无效去世。喻政委一路走好。”

“喻政委一路走好。”——这是当天那个警员。

“喻政委一路走好。”——这是朱警官。

郑卫国在下面跟了一条。


“他的报复成功了。”他们同时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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