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

“吉诺,”卢卡斯深吸了一口气,向客厅走去。“让我们都冷静一会再谈论这个话题,好吗?——我现在饿极了,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根稻草也没有。”吉诺维塔·露伊斯跟在丈夫的身后哭叫,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听着,你这个混蛋!你从不在意,不是吗?你从来不在意这个家究竟怎么样了?你的脑子里塞满了齿轮和你荒谬的时间理论!”

“……亲爱的,你绝对想象不到我这一次的突破多么……伟大!是的,这个成果足以用伟大来形容!如果你知道的话,你绝对不会这样说。——等会我会跟你详细的解释,但现在请给我煎个蛋好吗?我真是饿极了。”卢卡斯注视着吉诺维塔的烟蓝色眼睛——他对妻子的眼睛有着狂热的喜爱,用一种他在压抑着怒火与饥饿的当下所能发出的最温和的声音安慰对方。

他的胃袋由于饥饿而绞痛起来,这使他说上面那句话时在每句话的末尾都缀上了颤抖的尾音。

“……我不管那些。”吉诺维塔放软了语气,“我现在去给你做点吃的东西,我们还有一点咖啡……但你必须保证吃完之后听我说完我想说的。”

“当然当然。”卢卡斯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的火气已经褪尽了,仅仅是看着吉诺维塔系着围裙的背影就让他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吉诺维塔在荷包蛋上撒了些黑胡椒和欧芹,蛋黄还没有完全凝结,在卢卡斯的描述中,弥漫在四周的蛋白质的香气是这种鸡蛋煎法才能保留的。吉诺维塔拿出两块面包,用烤面包机加工后涂上黄油和蜂蜜。又煎了几块培根。这些食物被盛在一个洁白的大瓷盘中。

卢卡斯从餐桌后面走过来,端走这个盘子时还不忘亲吻吉诺维塔的面颊。

吉诺维塔沉默而僵硬的接受了。她平常会热烈地回吻,姜黄色的发丝的香味连带着她本人身体特有的那股温暖的味道一起流淌在卢卡斯的鼻梢。卢卡斯回应着她,这常常会变成一场性爱,不过两人都甘之如饴并乐此不疲。比较起来,连读者也会觉得这状况反常,但卢卡斯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光机是他多年以来的最大的一项研究成果,十几年的时间,从各个渠道筹集的数百万的研究经费——还好我把它造出来了,否则怎么去补偿这些呢?他想着,咧起嘴笑了。他在妻子的注视中吃完了那盘食物,他确信自己此刻深处天堂——令人沉醉的成功将他包围,盘子里只剩下一点面包屑。


这时候,卢卡斯已经完全忘却了打开门时的尴尬——即在一个完成重大突破的科学家筋疲力尽地从实验室中走出来时,他妻子反常的言行,这实在让他感到沮丧,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从三年前开始,学术期刊上就拒绝再刊登任何与时光机相关的论文。沃伦斯·麦克维尔的失败已经使学术界不约而同的将其作为禁忌的话题,他的研究经费也因此中断,只能从各个渠道筹集,甚至变卖一些东西。从前相处融洽的学者们都避而不见,拒绝为他的研究提供任何支持。

现在他们该感到后悔,怎么能因为沃伦斯那个蠢货的失败而放弃这个饱含魅力的领域?

他从位于地下一层的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吉诺维塔正坐在楼梯上,光从她身后的一楼投射而来,给她加上了沉郁的金边。卢卡斯挑起眉梢,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此刻他身上乱七八糟显得狼狈,那个笑容在他金色的乱发中依然非常富有魅力。而吉诺维塔抬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成功了吗?”

“是的,我成功了!”他抓住吉诺维塔的肩膀,狂热地注视着她。“我解雇那群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是对的,如果他们早三个月被我解雇的话,也许现在我们已经站在颁奖台上了。”

吉诺维亚惶然的在他不整洁的面容上寻找着什么,然后她突然开始哭。

“卢卡斯,这一切都结束了!你别再妄想了!我不会,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你在说什么呢?我亲爱的——”卢卡斯握住她的右手,“我知道,多年以来我的身边只有你,我在实验室对着虚拟的时间轴工作并试图用违反已知定律的方法给世界创造一些小小波澜的时候,你也在对着更实际的、生活上的、迫切的需求努力斡旋着。我知道你厌倦这种生活了,但是绝望的现状得以改变,因为我的研究已经成功了!我成功的在熵增定律中找到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并将它变成了现实——”

“现在可以使用它吗?”

“……我恐怕不行,亲爱的。我不敢用你来做实验。在投入使用之前,我们得进行一些活体实验——这不会在我们家里的实验室进行,当然,我会去寻求一些研究所的帮助。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有研究所向我发出邀约——国立研究所!”

“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吉诺维塔擦干了面颊上的泪水,将她不安的神色塞进了箱子底,冷笑了一声,“因为我实在是迫切地希望回到十二年前,在书店里阻止我们的相识——嫁给你并支持你的研究简直就是场噩梦!”

“吉诺,听着,”卢卡斯试图安慰她,“别这样,我能理解你……”

“你能理解什么!你只能跟图纸呆在一起!”吉诺维塔尖叫着,“我要离开这里,现在,就是现在!”

卢卡斯的耐心几乎要被消磨干净,不过好在他做出了适当的回应,这使他得以享用一顿不错的午餐。


吉诺维塔·露伊斯将白瓷盘子移开,坐正了身体。吉诺维塔系统地学习过舞蹈,卢卡斯欣赏着她优雅的体态,发出一声喟叹。吉诺维塔却像母豹子一样盯着他。卢卡斯从饥饿中解脱出来后恢复了平常的认知水平,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并试图阻止它。

“我来洗这个盘子。如果它带有机油味,希望你不嫌弃——”

“我当然不嫌弃,我不会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个盘子,它们都是你的。但目前,我希望你先把那个盘子放在一边,我们需要谈谈。”

“是的……你说的对,我们需要谈谈,”卢卡斯喃喃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你好好说过什么了。我们需要一场深刻的谈话——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在书店举办的读书沙龙,我们需要那样的深刻谈话来再次认识彼此……”

“没有这个必要,”吉诺维塔的眼眶还泛着红,但她的神情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我现在郑重的提出分居。明天早上,我就从这儿搬出去。”

“不!你不能!”卢卡斯叫道,“我才刚刚完成了时光机……你知道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对不对?我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站不住脚,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感受这个成果给我们、给人类带来的巨大利益,这样的话,你也许会体谅之前我对你的忽视……”

“那也不会有什么帮助。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和你结婚的这十二年,我的丈夫只是一台研究机器,他没有带给我任何人的温度——我受够了无穷无尽的冷待。我几乎可以想象我放弃我的主张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你忙于时光机事项的洽谈,与各个学院和研究所的教授虚与委蛇,每天晚归。你带着文件和一脸的失望回来,大肆抱怨那些教授的虚伪。我也可以想象你获得维姆达斯奖的情形,我将在台下微笑看着你。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等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忍无可忍,幸好你已经完成了研究——这至少让我的罪恶感减轻了一些。”

“这不是第一次……”

“我之前也跟你抱怨过这些,是的,我也记得。”吉诺维塔喝了一口透明玻璃杯里的水,“但这次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至少我们得分开一段时间。”

她的神情昭示了这样一件事,即在卢卡斯厌倦于她无穷无尽的抱怨之前,她已经疲于丈夫日复一日的科研。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事情。卢卡斯想道。但首先,我得弄明白她要去哪。

卢卡斯揉了揉脸,“对不起,我没什么其他可说,对不起,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能拦你……明早从这里搬出去后,你有什么地方可待的?至少——我希望你安全。”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住到朋友家去。”

“是谁?安妮·特洛维?还是罗伊斯·克洛德?我开车送你去,好吗?”

这回吉诺维塔没有拒绝,但她也没有回答。她捧着那个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水。那里面的水已经被她喝完了,她温热的吐息在杯壁上熏出一小片很快消散的水雾。

卢卡斯·露伊斯沉默地站起身来,他看了看低着头的吉诺维塔一眼,绕到开放式厨房的水池后,把那个白瓷盘子洗干净,放在水喉旁用以晾干的架子上。

“你去哪儿?”吉诺维塔站起来问道。

“我回到我的实验室里。”卢卡斯苦笑了一声,转过身来,“你去收拾东西吧,我……我继续和齿轮和机油呆在一起。”

吉诺维塔想说点什么,卢卡斯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眶也是红的,甚至眼睛里也有不少血丝,吉诺维塔心里泛起一点波澜。

你早该好好反省自己。她想着,径自回到了卧室。她的衣服已经打包了一部分。

卢卡斯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铝合金门,他往下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迟疑过后,他把这扇门从里面锁上了。往常这扇门从不锁起来,吉诺维塔可以在她想这样做的任何时候进来。但今天不大一样,不是因为吉诺维塔明天就即将搬走,而是她表现出的离婚的倾向。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我不能让她就这样……就这样离开。

你想想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么值得她为你留下来吗?

时光机?——别开玩笑了伙计,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卢卡斯心里想着,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缓慢。

最后,他停在了时光机前。

不,它可以。

卢卡斯踩上机身上的梯子,拉开了机器的顶盖。里面的座椅还没有经过考虑舒适感的加工。他盯了里面很久,双手一撑,翻进操作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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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标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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